晒麦子是农家大事儿,不把麦粒在阳光下晒透,就会生虫或发霉! 6月8晚发生在这里的特大枪击案也是一样,从它成为公共事件开始,就需要把真相一颗颗、一粒粒晒到阳光下。
我们在肃宁进行了5天调查,还原事件真相的依据是:警方调查的初步结论、关键事实亲历者的采访、照片与视频证据。
6月8日午夜,刘双瑞走出了家门,手里拎着双筒猎枪,身上揣着50多发子弹。
55岁的嫌疑犯刘双瑞,曾是肃宁县杂技团演员,初中毕业。在西石堡村,人们把刘双瑞叫“财迷疯”,村里人说大伙儿合资浇麦子,刘双瑞只浇地、不交钱,但谁都没办法。因为他曾在村里拎着刀追人,大家都知道他“疯”。
刘双瑞到底是不是患有精神病?需要警方依法调查鉴定,但在这个夜晚,刘双瑞比疯子更为疯狂。
“鹰牌”双筒猎枪,“大象牌”猎枪弹,刘双瑞手中的凶器是制式枪弹,击发后弹珠呈喷射状,十米之内具有致命杀伤力。
中枪的刘新愿继续呼救,二哥刘玉民刚刚来到门外,就被躲在暗处的刘双瑞开枪击中后背倒地。刘新愿因伤势过重死亡,刘玉民重伤。
向东不远处是一家棋牌室,正在玩牌的几个人没太在意外面的动静,有人问了句:“谁家这么晚了还在放炮仗?”
村民刘金山觉得不像炮仗声,他打着电筒走出了棋牌室,走出不远迎面遇上一个人。刘金山用电筒一照,发现是手里端着枪的刘双瑞,他扭头往回跑,奔跑中后背被子弹击中。
刘金山是第三名受害者,伤势较轻。跑回棋牌室后,他拨打110报警:“村里有人开枪打人!”
刘双瑞继续向东来到了村东头的刘广春家,先是用脚踹门,随后躲在了院墙下,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出门,又继续用脚踹门。七十多岁的刘广春夫妇拿着木棍冲出了门外,刘双瑞开枪先后将两名老人击中。刘广春被打中要害死亡,老伴儿重伤。
此时的刘双瑞已经变成了一头拿着猎枪的野兽,在不到半个小时时间内,5名无辜村民被刘双瑞击中,2人死亡,3人受伤。
刘双瑞没有逃离小村,他拿着猎枪躲进了自家位于村东的老宅。这处老宅紧挨着一大片垃圾堆,已经废弃了多年,平时很少有人来这儿。
事后警方根据现场痕迹查明,此时的刘双瑞躲到了老宅院内的一垛瓦片的后面……
6月8日晚11点46分,肃宁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了枪案警情,正在局里值班的王伟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刘铁权带领20多名民警和辅警赶到了西石堡村。
对讲机里先后传来了两名村民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副局长刘铁权说:“必须把人和枪控制住,再有人被打就毁了!”
残留在地上的弹壳表明,嫌疑犯持有制式猎枪,警方当时共有两支手枪:刑警大队教导员王伟和大队长杨春洋各一支“七七式”,其它武器就是巡警手里的几根甩棍。
小村里到处都是黑魆魆的一片,一名带路的村干部不停重复一句话:“他没子弹了!他没子弹了!”
将近凌晨3点,有村民提供线索,刘双瑞家在村东面有一个老宅。王伟叫上了民警李金维和3名辅警一起去老宅搜捕。
黑暗中,打着手电容易成为“靶子”,不开手电什么都看不见,王伟一手拿枪,一手拿着手电走在最前面,其他四人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距离老宅还有几米远的垃圾堆处,王伟开始用手电向里面照,没有一点动静。当他照到院子南侧的瓦片堆时,突然传出一声枪响,王伟把手电扔在一边立即开枪还击。
十米之内的生死对射,王伟的“七七”手枪只能点射,威力有限,对方躲在哪儿根本看不清。
这是王伟从警24年来第三次在实战中开枪,当他打出第五发子弹时,感觉右臂像是被大锤猛击了一下,他坚持着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就再也握不住枪了。
王伟蹲下一看,自己的手和胳膊都烂了,当时他未曾发现左手已经少了一根手指,事后才知道右臂的那记“大锤”是被打进了40多颗弹珠。
王伟被赶来增援的警察架出了现场,他打光了枪膛里所有的子弹,他也是整个抓捕行动中,唯一一名向持枪疑犯刘双瑞射击、并有可能击中刘双瑞的警察。
训犬员袁帅带着扑咬犬“霸道”一直在村里搜捕,凌晨3点多,听到村东头突然响起枪声,袁帅朝枪响的方向牵着“霸道”一路狂跑冲进了枪战的中心现场。
袁帅把“霸道”当作自己的心肝儿,“霸道”小时候误吞了训练球,所有人都觉着这狗没救了,袁帅硬是一点儿一点儿地给揉了出来,“当时狗也哭,人也哭”,同事刘文广回忆。
辅警袁新楼清楚地听到了“扑通”一声,他和另外两名巡警半蹲着往外拉袁帅,这时听到袁帅说了一句:“打着我了。”
34岁的袁帅做辅警已经11年,每月收入1500多块,他的家境不错,同事说他做辅警是因为有个警察梦。
袁新楼发现袁帅的左胸在冒血,急忙用手摁住了伤口,“他1米9的个子,200多斤,我们3个蹲着拉不动啊,又不敢站起来”。
政委薛永清让大队长杨春洋把受伤的3人赶快送到医院抢救,杨春洋留下了自己的配枪,如果疑犯这样一个时间段持枪冲出来,这是唯一可以战斗的武器。
薛永清和剩下的10多名民警、辅警围住了老宅的出口,手里拿着甩棍、木棒和砖头。此时大多数人没有头盔和防弹衣,包括薛永清。
凌晨1点多,肃宁县公安局政委薛永清赶到了西石堡村,处置这样的突发重案,局长不在,政委就是现场的第一指挥员。
老宅枪战发生后,现场情况变得更加凶险,急需“枪”和“人”增援。薛永清打电话调动警力和到西石堡村支援。使用有着严格的签字审批程序,巡警杨建棣听见政委在电话里对治安大队副大队长下了死命令:“手续后补,责任我负,必须把枪马上送过来”。
接到指令增援的民警陆续赶到,和单兵装备也送到了,现场的民警领取了武器和头盔。
薛永清开始部署行动计划:凌晨5点10分发动总攻,由刘铁权副局长带领民警负责外围封堵,他本人带领武警突击刘双瑞藏身的老宅。
凌晨5点,天色渐亮,薛永清让村干部通过村里的大喇叭通知所有村民都不要出门,孩子暂时不要去上学。
5点10分,总攻开始,一枚催泪弹和一枚震爆弹先后打进了老宅,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薛永清带领县公安局纪检书记张志宏和4名武警进入老宅搜捕刘双瑞,院子里空无一人。几个人开始分不同方向靠近屋子,房门上锁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铁锁,屋里也没有人,门旁立着一把梯子。此时,屋顶成为了嫌疑犯刘双瑞最大有可能藏匿的地方。
需要有人爬梯子上屋顶,谁上?张志宏说,此时在屋檐之下,是他和政委两个人。
48岁的薛永清从警26年,当过刑警,干过经侦,在他参与过的历次抓捕中,这一次最特殊、最凶险。以一个老警察的经验和常识,他应该很清楚,如果疑犯此时就在屋顶,后果有很大的可能是什么。
薛永清的头部刚刚探过屋顶,张志宏听到头顶传出一声震耳的枪响,他看到薛永清摔落在地上,头盔掉在了一边。
最终,沧州市公安局3名特警相互掩护进入老宅将薛永清救出。此时人们发现薛永清头部中弹,紧急将他送往了县医院抢救。
几名特警攻上了老宅屋顶,发现嫌疑犯刘双瑞已经死亡,现场留有双筒猎枪一枝,猎枪弹30多枚。目前刘双瑞的死因仍在调查中。
当天上午,薛永清不幸牺牲的消息传出。在薛永清的办公桌上有一本成语台历,他自己亲手翻过的最后一页正是案发的那一天,上面写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6月9日凌晨4点多,刘文娟给丈夫发了一条短信:“怎么样了?”这是一次破例,20多年夫妻,当警察的丈夫经常“失联”,刘文娟从不多问。
薛永清回了条短信:“正忙着呢,一会儿再说。”谁都不会想到,这竟会是夫妻俩的最后一次交流。
早上8点多,刘文娟拨打丈夫的电话,无人接听,她有些急了,随后打通了薛永清同事的电话,对方告知:“政委负伤了,正在做手术,嫂子你得过来。”
儿子薛梓明说:“我妈听说正在做手术,觉得人还有救,也就不那么慌了,到了医院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医院里,刘文娟一直拉着丈夫的手,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哭,表情正常得让人不敢接受”,薛梓明回忆。
10日凌晨4点左右,警嫂刘文娟跳楼身亡。消息传出后,引发了全国各地警界微博的集体哀思,“警察和家属都是普通人,他们承受了常人很难来想象的苦与累、伤与痛!”
看着母亲留在家里的衣服,薛梓明说:“走得太急了,其实我妈平时是很坚强的,这件事她要是再坚强一点点也许就挺过去了,我多么希望她能再坚强一点点啊!”
在两天之内先后失去了双亲,对于一个正在上大学三年级的男孩来说,他要承受怎样的痛,只有自己明白。在追悼会现场,身体不时抽搐的薛梓明不停地安慰着80多岁的爷爷。家,现在要靠他来撑着。
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肃宁特大枪击案,我们所能获知并印证的事实。当我们离开肃宁时,公安部刑侦专家组还在老宅外的垃圾场毫厘不漏地“筛”着垃圾。枪从何来?为何作案?精神病人?……关于案件的最终结论,警方会用证据得出并给出。
在西石堡村的那个夜晚和那个黎明,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在面临着选择:本心与本能的选择,责任和职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