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春节后不久,一个以演唱平剧(京剧)为主的淮海实验剧团在苏北淮海平原根据地﹣﹣泗沭县北裴圩成立,并进行首次公演。
那时建立这样的文艺团体,确实是有来由的。一九四二年四月,为了改革受广大群众欢迎的平(京)剧,使之能为抗日救国的革命斗争服务,党中央、毛主席就批准了延安平剧研究院,并为该院出版的特刊题了推出新的词;同年五月,毛主席作了著名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文艺要为人民大众,首先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和根本任务。后来在一九四四年一月看了《逼上梁山》之后,又特地给作者写了信,鼓励他们对京剧进行改革,提倡要把被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以苏北淮海抗日根据地来说,在抗日战争中,斗争是很尖锐、复杂和艰苦的,根据地经过日伪在四二年实行封锁、扫荡、三光政策后,抗日军民在物质上也很困难,文化生活更感缺乏。剧团就是在这样的战地上敲响了锣鼓。
一九四三年以来,经过反封锁、反扫荡斗争,经过开展大生产运动,物质生活条件有所改善。淮海区党委经过讨论,考虑到既要为当前革命需要,即满足根据地军民文娱生活需要服务,也要为将来革命发展需要和培养造就一批干部,因此决定建立一个以演唱评(京)剧为主的淮海实验剧团。当时担任淮海区党委副书记兼行署主任的李一氓同志很看重实验剧团的筹建工作,并亲自研究、调集干部和演员。最早的一批成员都是从机关、学校和县文工团调来的。李主任特派程万里同志代表区党委和行署去参加剧团成立大会,并宣布员蒋复为第一任团长。吴石坚同志于同年十一月从宿北调来担任第二任团长,李维俊、沙维分任正副指导员。剧团成立了党支部。李维俊任支部书记。这样,剧团从二十余人很快发展壮大成为七十人左右的大型文艺团体。
淮海实验剧团是一个新型的革命文艺团体,它的主要任务是演出新编和经过改革后有一定教育意义的历史剧,但也演出一些如《失空斩》《辕门斩子》《打渔杀家》《汤怀自刎》《二进宫》等传统老戏。对这些剧目的演出,随时做修改提高。根据地的军民看到有这样一个剧团,都奔走相告,剧团走到哪里,哪里的气氛就十分活跃,干部、群众就像过节一样的高兴。
那时实行军事,而且物质供给水平是很低的。我们剧团和行署机关一样,每人每天只有一斤十两(十六两制),还要包括菜金和点灯用油在内。每人能发到的津贴费也很少,开始每人每月发淮海币伍角,后来增加到壹元(大体上能买到两斤猪肉)。同志们拿到津贴费以后,除去交纳党费,还可以买两袋牙粉和吃几次大饼油条,余下来的就很少了。女同志还能买点针线,留作缝补衣服用。
我们剧团虽然是个文艺团体,但是为了适应战争环境,也要和作战部队一样,每人都要出操、训练。一早就集合起来锻炼跑步,一般要跑几华里。接着就开始练功、练嗓子,进行业务学习。这样的生活是很艰苦的,特别是冬天,每天只吃两顿饭,一早起来,空着肚子跑步、练功、练嗓子,早饭后又立即投入学锣鼓、学唱腔、排戏等一系列紧张的活动,确实感到十分吃力。因我们大多数同志原来都不会唱京剧,现学起来有许多困难,就采取先上大课,把京剧唱腔写成简谱,集体教唱,然后再分头练习。而且剧团还规定每人都要学会既能演戏,又能搞音乐,还能搞舞台、灯光、化妆等工作。所以大家一有空就抓紧学习。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也能抓紧,有的个别谈心,互相进行思想帮助;有的走访住地的老乡,做群众作。在这紧张的生活中,剧团还坚持每周一次的民主生活制度,几个党员还常常跑到野外树林里去开党的组织生活会。通过民主生活,同志们相互帮助,相互勉励,不断坚定革命斗争的意志和锻炼艰苦奋斗的精神。这一段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战斗生活,我们至今还记忆犹新。
为了配合大生产运动,剧团还特地排练了淮海地方戏(称为淮海小戏)《懒龙伸腰》,这个戏辛辣地鞭挞了游手好闲的懒汉思想,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老百姓都听得懂。于春节前后在行署驻地里仁集、庄圩一带演出时很受干部和群众的欢迎,取得了很好的宣传效果。在元旦、春节期间我们剧团还组成几个宣传队,踩高跷、撑荡湖船、演活报剧,对宣传抗日战争的大好形势,推动大生产运动起了很好的鼓动作用。
四五年春节过后,淮海区党委和行署,召开第一届劳模大会,会址在泗阳北裴圩的爱园(现已迁至泗阳县众兴镇运河大桥东侧)。我们剧团在园内昭忠祠曾为劳模大会演出了《汤怀自刎》《打渔杀家》《辕门斩子》等剧目,和我们同时为劳模演出的还有十旅文工团王利明、谢铁骊等同志主演的苏联话剧《前线》。给劳模同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四年秋,郭沫若同志在重庆《新华日报》上发表了著名的史论《甲申三百年祭》,同志看后很为赞赏,并在同年十一月廿一日写信给郭沫若同志,在信中指出:你的史论、史剧大有益于中国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精神决不白费,希望继续努力。接着,中央和总政治部联合发出通知,推荐郭沫若同志的《甲申三百年祭》。在联合通知中着重指出:这部作品对我们有重大意义,就是要我们全党,首先是高级领导同志,无论遇到何种有利形势与实际胜利,无论自己如何功在,德高望重,必须永远保持清醒的学习态度,万万不可胜利冲昏头脑,忘其所以,重蹈李自成的复辙。为了贯彻中央通知的精神,对根据地的干部和群众进行形象的历史经验的教育,我们决定把明末起义军李自成胜利进京直至以后失败的故事搬上舞台。李一氓主任在繁忙的公务中挤出时间,熬着冬夜的严寒,在煤油灯前,亲自动手,编写《九宫山》的剧本。在戏中,对李闯王所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为什么能在几经挫折之后取得胜利的经验,以及进京后又为什么遭到失败的教训,都作了充分的反映。
排演《九宫山》,是我们淮海实验剧团建团后的头一件大事,也是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李主任特地来剧团作思想动员和讲解剧本创作的意图。他在动员中强调指出:排演好这个戏就是你们的革命任务,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要记取李闯王农民革命的历史教训。你们的戏排出来之后,不仅要在淮海地区演出,而且还要准备去盐阜区向师部和到淮南去向军部首长作汇报,为那里的干部和群众去演出。但愿你们不会的认真地学、刻苦地练,尽最大努力来演好这个戏,完成这项光荣的政治任务。听了动员以后,同志们情绪高涨,都表示决心,保证演好分配给自己的角色和完成各项任务。
这时,以剧团党支部为核心,全力以赴赶排这一个节目。党支部成员、团长吴石坚亲自担任角色,并决定苏北著名京剧文武老生方樵同志担任导演。经过紧张的准备工作,从三月初开始,在老朱圩开排《九宫山》。同志们每天不等天亮都起来喊嗓子、学唱腔、练武功、学把子。方樵同志一面排戏,一面还教武把子。如戏中有一场攻打武宁关的武戏,这是李闯王领兵进京途中关键性的一仗。导演安排不但用云梯爬城,而且还要打几个刀枪的单对和几个荡子。这对我们这些从未练过把子功的人来说,确是个很大的难题。但是同志们勤奋苦练,不怕任何困难。凡是分配到武戏的同志,一早一晚在打谷场上学翻跟斗,练摔打,打鼓佬先教大家学锣鼓经,帮大家掌握节奏。有的同志为了练枪背,把膀子摔伤了;有的同志练翻跟斗把脚扭伤了,但从不叫苦,仍不停地坚持苦练猛打,直到学会,经导演认为可时为止。女同志对台步、腰腿功、跑园场、水袖功等,也是勤学苦练,精益求精。
对文戏的唱腔,大家也化了一番水磨功夫。我们把唱词和简谱写在纸上,贴在墙上,拉起胡琴,逐字逐句地进行教唱,然后同志之间进行互帮互学,要求一定要唱出京剧的韵味,唱出人物的思想感情来。
这个戏对服装、化妆、灯光、布景都要求有一定规格。这在当时很难解决,需要大家动脑筋,想办法。员周正同志不但在戏里扮演吴三桂一角,排练任务很重,而且又是舞台灯光的负责人,他带着几个同志,自己动手做出各种各样的汽灯罩,配上各种颜色的玻璃纸,解决了照明问题。崇祯杀宫的一场戏,要求布置一堂内宫的布景,同志们想办法用高粱杆子绑起来,外面糊上一层纸,就成了宫殿的柱子,再用粗布做成一对长龙形状的口袋,里面装上谷糠,画上龙鳞,把它绕在柱子上,在红绿灯光照耀下,远看上去,倒真有点象深宫内院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排练,《九宫山》于五一劳动节在行署驻地﹣﹣伟庄正式公演了。金明、李一氓、刘震等党政军领导同志都来看了我们的演出,并对演出给予很高的评价。李一氓主任和行署其他负责同志都连看了几次,并提出了许多修改的意见,让我们提高演出质量。这个戏在淮海地区连续为军区部队、党校和各县的干部演出了十多场,反映十分强烈。一致认为是看了一个难得的好戏,既开了眼界又受到教育。在党校学习的同志,看了演出还专门进行了讨论。这时,正逢黄克诚师长来到淮海地区,他看了演出也很高兴,要我们到师部去为部队指战员和地方的干部群众演出。这对我们剧团是一个很大的鼓励。
五月中旬,吴石坚团长带领剧团到师部去作汇报演出,从淮海地区到师部一定要通过淮(阴)涟(水)公路和一条盐河组成的敌伪封锁线,才能到达盐阜的罗桥、南窑一带的师部和盐阜行署的驻地。当时,日伪军在公路上和盐河线上的主要市镇、渡口都筑有碉堡,河中的大小船只都被扣押,敌人对我们淮海、盐阜两块抗日根据地的往来交通进行严密的封锁。为了突破敌人的封锁,保证两个地区之间的往来,我们在敌区的秘密联络站的同志,不顾生命安危,千方百计掌握敌情,创造了一种用园木桶过河的办法。他们制作了大量形状很象老百姓杀猪用的园木桶,当作舟船用来渡河,借此来蒙蔽敌人,万一敌人来查问时,给他几斤猪肉,也就搪塞过去了。
当我们到达师部的时候,正逢师部召开政治工作扩大会议,这次会议主题是为争取抗日战争胜利作思想动员。我们演出《九宫山》正好适应形势的需要。在这次会议上演出的除我们剧团外,还有新四军一师的前线话剧团,他们演出的是夏征农、沈亚威、沈西蒙、吴天石等同志创作的话剧《甲申记》;八旅文工团演出的是阿英同志创作的话剧《李闯王》。这三个戏都是反映李自成农民革命的,在艺术上各有特色,这次在一起演出,对我们这些生长在农村的青年文艺工作者来说,确实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使我们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
演出之后,几个剧团又分别去益林、东沟两镇卖票公演。我们团先到号称小上海的益林镇作对外公演。结果三天的戏票一售而光,很受群众欢迎。离开益林以后,我们又到硕集一带为抗大第五分校去演出。在校学习的干部看了戏以后,还专门组织讨论,联系教学实际,进行政治思想和组织纪律的教育。
离开抗大五分校以后,我们又到羊寨一带为新四军三师八旅的指战员去作了几场演出,后奉命返回淮海地区。回来的路线是从涟水城北越过涟水到响水口的公路,经过敌占区,从时家码头过盐河。在这个渡口上,伪军不但筑有碉堡,而且驻着一个营的伪军,控制着渡河的船只。当时领导派了几个武工队员护送我们。有些同志心里嘀咕,怕护送的力量太少,路上不安全,但当他们看到吴团长泰然处之,正忙着作出发的准备。同志们也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乌云遮月,忽明忽暗,当我们队伍急行军越过公路,进入敌占区时,附近村子里的狗叫了起来,接着是一阵锣声、枪声和喊叫声。这声音引起连锁反应,结果周围十几里地的村庄都乒乒乓乓地鸣锣打起枪来了。有些同志顿觉紧张,幸好剧团里有些同志打过游击,有作战经验,而且自己也带着一些长短枪,所以很快地作好了应急的战斗准备。吴团长和武工队的同志商量决定,干脆先进村找房子、烧水、做饭,假装作要住下的样子,另由武工队的同志去摸清情况,得知今天驻在这里伪军接到联防团的通知:发现有新四军过路必须敲锣和打枪报警,如知情不报要按私通论处。但是,联防团为什么发这个通知,发生了啥状况还要进一步探明查实,才能决定当晚能否通过。这样,吴团长派流泽、滕云、左延忠、黄润瑶等四个党员同志随武工队员前去探路。如没有异常的情况,就迅速回来带队伍。敌人的碉堡筑在河东的一个小土圩子里,岗哨站在碉堡顶上就能望见渡口,整个渡口处在敌人的视线和火力控制之内,敌人如要想卡住我们过河的队伍是很容易的。经过武工队员的联络,要我们回去带队伍迅速通过。这时全团同志个个都象神行太保一样一阵飞跑赶到渡口,鸦雀无声地迅速登船渡河。我们这支队伍,包括民工在内有近百人之多,而且还带着大量物资,但个个服从指挥,行动迅速,直到最后一船的同志靠岸时,碉堡上的岗哨才喊了起来,并开始打枪,接着机枪、掷弹筒、小炮,乒乒乓乓连续不断放了一通。我们在这阵枪炮声中急行了十多里才停下休息。这时大家象鸭子噪塘那样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了。有的说:这样的封锁线算不了什么,他们鸣锣打枪,既欢迎又欢送,倒是挺客气的!
一九四五年七月。我们剧团接到重要任务,要去淮南黄花塘为新四军军部各位首长以及广大指战员演出。同志们听到这一条消息都特别高兴,所以未等地区集训结束就出发了。我们经过王集、张圩、丁咀等地,渡过运河,经洋河镇,于七月底到达成子湖边的一个小镇上。
那年气候反常,夏秋之间淫雨绵绵,从丁咀到湖边小镇的这一段行军路上,几乎天天都是淌水而行,有的地方水深齐腰,行路艰难。有的同志说,这是在陆地上走水路。我们还携带着大量的演出服装和道具,更增加了行动的困难。虽然,每到一处,当地政府都对我们十分支持,动员组织民工帮我们运输。但运输工具都是低矮的独轮车,在泥泞路上行走已经十分吃力,遇到深的积水更是一筹莫展,多亏李一氓主任的关心,特地从警卫连抽调了一个班,由高排长带领和我们大家一起行动,以保护我们的安全。结果警卫班成了运输队,遇到深水地带,警卫班战士和剧团年轻力壮的男同志一起,把道具用肩膀扛着、挑着淌水过去。一路上无数次的装车、卸车、淌水、爬坡,把勾金盘银的苏绣服装、翡翠钻石装点的头饰都保护得滴水未染,完美无污,同志们不知付出了多少劳动,流过多少汗水啊!
陆地走水路的困难虽被克服了,但是要到黄花塘去还有一段危险的行程﹣﹣渡过洪泽湖。
地处苏皖交界的洪泽湖是我国五大湖泊之一。湖面方圆二千多平方公里,当时,我抗日军民虽然控制了一部分湖面和湖边小镇,但周围的县城和主要集镇都仍被日伪军侵占着。湖的东南两岸敌人的碉堡林立。还不时派出钢板划子(一种小汽艇)到湖上巡逻、骚扰;湖上还有土匪出没,拦船抢劫,当时我们过湖确有不少危险。为此,我们事先作了充分的准备。过湖前,吴石坚同志召集分队长以上的干部和船老大一起开会,作思想动员。会上,同志们对各种有几率发生的情况作了充分的估计,并研究了对策,决定把警卫班的同志分散到各条船上,使每条船在发生情况时都能独立应付,考虑到吴珑、丁瑶带队的一条船上都是女同志,请高排长多带几名战士到她们的船上去,以保证安全。还规定船与船之间要尽量靠拢,以便相互策应。经过周密的安排,我们在泗阳县的成子湖边王码头上船,开始过湖。
这天是阴天,上午出发时湖面上一片宁静。下午进入大湖后,水深了。篙和桨都失去了作用。船老大就扯起蓬帆,船儿凭借风力,作之字型往前走。傍晚,好几条船都向一个芦苇滩附近靠拢。准备在那儿停泊过夜,说也凑巧,原来分散的船只,不约而同都陆续在这里聚集了。
第二天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大大小小的船儿在湖面上穿梭往来,有的船在撒网捕鱼,有的船却是载着一、二个小孩,匆匆忙忙地向一条大船驶去。同志们向那条大船仔细一看,只见舱板上悬挂着一块黑板。一位老师正在教一群小学生读书写字,这些行色匆匆的小船是渔民们把孩子送去上学的。在我抗日军民控制的湖面上,看到这一派生机勃勃的和平劳动景象,同志们感到很受鼓舞。那时,渔民群中唱起了当地的抗日歌曲,我们情不自禁地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歌词是这样的:
船队在继续前进。晚上,风越刮越大,后半夜还起了大雾。我们在风浪颠波中过了一夜。天亮后,大雾渐渐散去,我们猛地发现湖中有一座方园约有数里的城墙,城内的高地上有一个大碉堡,碉堡上还插着日本旗呐。这一下把大家搞糊涂了,怎么一觉睡到日本人的鼻子底下来了。船老大一看也发急了,高喊:快!快!你们统统都下舱去,一个人也不要留在舱面上,免得被鬼子发现。于是大家迅速作战斗准备,有的同志在船上准备迎击城里鬼子派来的钢板划子;有的同志跳到水里,用手扒着船帮,以减轻船的负荷。船老大很快地址起蓬帆,船队乘着东南风,很快脱离了险境。事后,我们问船老大,这是什么城?船老大说:这就是当年被洪水淹没的泗洲城,现在城里驻有日伪的水上巡逻队,幸好未被他们发现。同志们听了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一夜大风竟不知不觉地把我们吹到了险境;喜的是过去只听神话传说有一个《水漫泗洲城》的故事,想不到在洪泽湖里还真有水漫泗洲城的事实。
风浪慢慢的变大,船身颠波得更加厉害,有些同志晕船呕吐了。幸而时间不长,同志们就发现前面出现一条巨龙似的长堤,啊!这就是有名的石筑堤(据说因湖底比地面高出八米多,为保护高邮、宝应、兴化、泰州、东台等里下河地区不受水淹,所以从张大庄到淮阴码头镇筑起了一百三十多华里的大堤)。快到蒋坝了!快到目的地了!同志们听到这一条消息,精神振奋。但是,越接近大堤,风越大,浪也越高,近在咫尺的路程,却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安全登岸。
在蒋坝上岸以后,第二天到达新四军政治部所在地郭家巷(现圩县南部)。当时陈毅代军长不在军部,张云逸副军长和政治部副主任张凯、参谋长赖传珠、宣传部长钱俊瑞等首长接见了我们。张茜同志还特来关心同志们的生活,让我们安排演出,敌工部长杨帆同志也很关心我们剧团的活动,我们休整了两天,就在郭家巷举行首次汇报演出《九宫山》。那天,凡在军部的首长都来看了戏,并接见了剧团的全体同志。首长们认为在抗日战争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刻演出《九宫山》这个戏,很及时,很有教育意义。要求我们为军部所属单位多演出几场,在军首长们的鼓励下,同志们人人精神振奋,斗志昂扬,表示要坚决达成目标。接着我们为军部所有的单位和淮南行署单位和二师的指战员,连续演出了好多场。这次演出,不但对干部、战士起了一定的教育作用,同时也深刻地教育了我们自己,使我们进一步体会到文艺的战斗作用和传统戏曲改革、创新的重要意义。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是令人难忘的日子。晚间,我们在军部的最后一场演出刚刚结束。同志们吃完夜餐正准备休息。军部派人来报喜,带来了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旦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历时八年的浴血抗战终于胜利了。这一条消息,顿时使整个军部沸腾起来了,军民相互拥抱,一起跳跃,同声歌唱,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响彻云霄。我们剧团同志立即分成几个组,敲锣打鼓到各村庄去报喜。
正当我们沉浸在欢庆气氛中的时候,剧团接到军部的命令。要我们去迎接从南京起义的部队。当时,驻守在南京的汪伪政府警卫第三师,在师长钟剑魂、参谋长刘 xx (我秘密党员)同志率领下宣布起义,投向人民。但这个部队的许多中、下级军官和部分士兵,受反动宣传的影响比较深,不了解我们党的政策,心存疑虑,怕缴了他们的械以后再收拾他们。所以军心不稳,很难掌握。为了解除他们的疑虑,稳定军心,军部首长决定不派部队而要我们淮海实验剧团和慰问团一起前去迎接,对这一特殊任务大家都欣然从命。当时,敌工部长杨帆同志已经先走了。由何能、吴俊杰和吴石坚同志三人组成工作组,负责迎接起义部队的有关事宜。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经过天长县的汉涧,到达六合县境内的竹镇集。这是一个有几千人口的大镇,地处交通要道,市面还算热闹,欢迎大会就将在这里举行。我们到达之后就立即动手布置会场,准备演出。
欢迎大会即将开始,我们正在紧张地作演出准备。有的挂大幕,有的在化妆。这时,一位同志忙着在点汽灯,当汽灯纱罩被点燃时发出了乒的一声。这本来是极平常的事情。但是那天晚上却因此闯下了大祸。原来台前广场上的起义士兵中,有的人心存疑虑,惊魂未定。突然听到这乒的一声。误认为是突然袭击的信号,因此惊恐异常。有的人竟高喊南京飞机来了!这样一来,场内顿时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子弹上膛,准备战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石坚团长和钟师长、刘参谋长一同跳上舞台。由刘参谋长发布命令,要士兵们一律枪口朝天,向后转,退下子弹,然后再转过来依次入座。谁也不许乱说乱动。这时场内鸦雀无声,空气十分紧张。我们在后台化妆的同志感到前台气氛不大对,但还不知道发生了啥状况。直到刘参谋长和吴团长来后台查问时才恍然大悟。这虽是一场虚惊,但事后想想,偶然的琐事也几乎贻误大局,应该吸取教训。
六合县距南京较近,为防止南京伪军的空袭,我们采取了周密的防空措施。因此欢迎会也开得很简短,很快就开始演出了,那天演出的剧目是《失空斩》《汤怀自刎》等传统折子戏。我们最终选择这几个剧目是想通过演出能对起义部队进行政治思想和组织纪律性的教育。虽然演出前发生过一场误会,但演出时气氛很好,台下不时发出热烈的掌声。接着我们又为新四军二师指战员及当地的干部和群众演出了几场,才胜利地回到军部。
不久,张茜同志带领我们到马坝附近的军卫生部为伤病员作慰问演出。卫生部的崔义田、宫乃泉两位部长热情地接待我们,并亲自和医生为我们全团同志作体格检查。我们除集中慰问之外,还深入到病房去为重伤员个别演唱,受到了他们的欢迎和赞扬,这时我们已听到我苏北地区的作战部队正在包围攻打两淮(即淮阴、淮安)。我们剧团也很快过宝应湖奔向前线,参加解放淮安城的战地服务工作。
我们剧团在淮南军部完成演出任务之后,奉命赶去淮安前线,路经黎城,过宝应湖到达宝应。这时宝应县城刚解放几天,秩序刚回到正常状态。有个唱京剧的女老生田子文,在一个破旧的小戏院内唱戏。剧目是《未央宫斩韩信》,吴团长带了我们部同志去看戏,唱得确实很好。可惜看戏的人寥寥无几,演员的生活都发生困难。因我们也是京剧团体,他们视我们为同行,好象见到亲人一样,诉说他们遇到的困境。吴团长就到军管会去联系,为他们解决了生活上的临时困难。
此时李一氓主任已调任苏北行署主任,他要我们先回到苏北行署驻地﹣﹣益林、罗桥。然后再赴淮安前线。
第二天,我们雇了几条船,从水路向盐阜区的益林镇出发,路经一个方园几十里的水草荡,就是现在宝应和淮安交界处的绿草荡。荡内蚊虫既多又大,追着人们叮咬,有的同志被咬急了,索性下到水里去,采个荷叶盖在头上。上面的蚊虫是叮不到了,可是水里的蚂蝗又把腿脚给叮出血来,真是抬头低头全见月,水上水下都挨叮。在这种环境里过夜,现在有些人是很难想象其中滋味的。
出了水草荡,又走了一天的路程。就到达了苏北行署。我们住在益林东面大董庄待命。
剧团稍事休整,即开赴淮安前线。提起淮安城,苏北的民间有纸糊清江,铁打淮城之说,意思是说,淮安城坚固异常,像铁打的一样。当时被汪伪军一个旅盘据着,旅长吴漱泉(外号吴独膀子),带着三千多伪军,据城顽抗。不肯向我抗日军民缴械投降。新四军三师七、八旅主力和地方武装围城攻打。我们剧团是乘船到达城东北角的下关登岸。吴团长带领一部份同志去攻城前线,慰问指战员,并参加阵前喊话,开展政治攻势。城内被围困的伪军,因为缺少粮草,连香烟也没得抽。军心已很动摇。在攻城的前一天晚上,正逢中秋佳节,我们就利用人逢佳节倍思亲的时机,开展政治攻势。伪军从城墙上用绳子放下竹篮子,我军把馒头、烧好猪肉线粉,以及香烟等东西,派人泅水到城墙根,放在篮子里。这样,伪军吃了我们送去的东西,顿时在守城的伪军中传开。第二天上午总攻时,我们剧团也准备好宣传标语,当突击部队从东北角攻进城不久,我们也随军从北门进了城。这时来个瓮中捉鳖,吴独膀子,而有些狡猾的敌人,乘机扔掉枪弹,换上便衣,化妆成老百姓想溜走。我们剧团进驻鼓楼东面一条小街的大院内,水井都被枪弹塞满了。当时,无论是机关、部队和团体,大家都动手抓化妆隐蔽、妄图潜逃的敌人。
为了庆祝淮安解放,迅速恢复城市正常秩序。我们组成几个宣传队上街。到鼓楼(现在叫镇淮楼)广场和城隍庙一带进行宣传。敲锣打鼓扭秧歌,宣传我党和人民政府的政策。新安旅行团的小同志也上街宣传,扭秧歌。并到商家募捐劳军和救济贫民。接着,我们在广场上筑起面朝南的土台子,为庆祝淮安解放,演出了《打渔杀家》《九宫山》等戏。当时,淮安城内也不过三万多人,而到广场上来看戏的就有近万人之多,将广场和鼓楼大街拥挤得水泄不通。人民群众欣喜若狂,欢呼淮安回到人民的手中。当时的盛况是可想而知了。随着形势的发展,为了争取革命斗争的胜利,我们这支文艺队伍,也跨入了一个新的历史征途。
一九四五年十月苏皖边区政府在淮阴成立,李一氓主任担任了苏皖边区政府主席。我们剧团也划归边区政府文教厅领导,厅长刘季平,从此剧团就进驻淮阴,并改名为苏皖实验剧团。
我军于九月六日解放了淮阴城,消灭伪军潘干成的28师。我们剧团于十月初从淮安到达淮阴,住在城内北门大街,借住在亦卢照相馆等商店和旅社的房子里。
到淮阴的当天晚上,就参加在城南公园举行庆祝淮阴解放的群众大会,参加庆祝大会演出的有好几个团体,新安旅行团同志的秧歌队在会场上很引人注目。正式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是由部队文工团一个同志化妆成一个商界代表的朗诵;接着由我们剧团演出《打渔杀家》,接着由苏北文工团演出《淮阴之战》,这是他们为了庆祝淮阴解放而突击编排出来的,整个戏反映了我军民在解放淮阴城战斗中的革命英雄主义,充满着革命的激情。
由于抗日战争的胜利,国内的阶级关系和任务都发生明显的变化,在革命大转变的新形势下,剧团人员的表现也各色各样,除正常的调动和送去学习外,剧团人员发生很大的变动,有的认为革命已成功,该回家去娶亲生子,务农经商过安乐日子了。也有的感到将要面临的革命任务更艰苦,自己身体又不好,回家养病,有的想找出路,不愿在剧团干下去了。还有一些人本来革命动机就有问题,对革命不坚定,而和隐藏在剧团内部的极少数阶级敌人混在一起,结果投奔了敌人。但是绝大多数的同志是坚定不移的。不久,剧团又进驻城西的和丰面粉厂,吴石坚同志已调离剧团华中军区政治部去担任娃娃剧团的团长去了。我们剧团曾一度处于无领导人的状态。为了迅速整顿好剧团,当时担任支部委员的周正、董战、流泽、丁瑶、吴跃等主动开会讨论,决定推荐周正担任剧团支部书记,并一同到华中文协,向黄源、阿英和张特派员等领导同志汇报,要求任命周正同志为剧团领导人,并要求能再派个团长来共同把剧团领导起来。这时整个剧团从七十多人减员为五十多人,要排演新戏就困难了。因此派流泽去跑了几个县找回了一部份请假不归的同志,同时要求领导上能够调一些同志来充实剧团,在领导的支持安排下,从娃娃团调来了一批师生,同时又从新安旅行团调来了几个同志。这样一进一出剧团仍保持在七十人左右。在业务力量上比以前还有所增强,后来袁硕同志调来担任团长,这时建立了华中文化协会,由黄源、阿英同志分任正副会长,剧团划归文协领导,并又改名为华中实验剧团。剧团从此走上一个新的阶段。
四六年四月,华中局在淮阴召开了华中宣教大会,这是苏皖边区文艺工作者的大会师,当时除了八个地区的文艺团体外,还有部队的文艺团体,真可算是盛况空前。为了召开这次大会,在淮阴城南公园的东北角还特地赶建了一个能容纳七、八百人的大会堂(现在被改建为清江电影院)。为了能演出各种带用多场布景灯光的戏剧,还特地设计安装了一个转台,这在当时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演出条件了。我们剧团参加大会的演出剧目是《风波亭》,为了能适应当时的形势要求,对剧本特作了改编,着重突出了岳飞在接到十二道金牌后,仍想直捣黄龙,群众依依相送的戏,并加重了风波亭一场,来揭露南宋王朝秦桧一伙的卖国的阴谋。演出后,反映很好。拂晓剧团当时除演出话剧《李闯王》外,还演出京剧《岳飞》,也获得好评。还有淮海文工团演出的淮海戏《贯碗》、苏北文工团演出的《淮阴之战》和淮剧《刘桂英是一朵大红花》、新安旅行团演出的《村女舞》淮北大众剧团演出《春耕曲》和《光荣抗属》等小歌剧、前线话剧团演出夏衍编剧的《离离草》等等。通过这次大会的交流演出,相互观摩学习,使我们剧团不论在文艺知识和业务能力上都有很大提高。
正在会议进行期间,传来了叶挺、王若飞、博古等领导同志于四月八日在黑茶山遇难的噩耗,人们都悲痛异常,当即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为了纪念遇难的烈士,华中局和苏皖边区政府决定,将城南公园改名为叶挺公园,将淮阴图书馆改名为博古图书馆将运河闸口的石桥改名为若飞桥,并将通往小水门的一条路改名为博古路。最后在大会上宣布成立华中文化协会,黄源同志为主任,阿英同志为副主任。我们剧团从此划归华中文协领导,而党组织则同新华社、新华日报同属一个党总支。从此,剧团积极贯彻宣教大会精神,投入备战工作。
四六年五月,为了动员备战和争取自卫战争胜利,华中文协领导交给我团排演《三打祝家庄》的任务。剧本是陈毅军长从延安带回来的,这是延安平剧研究院任桂林、李伦等同志新编的水浒故事戏。当时在我们革命根据地面临蒋介石发动内战全面进攻的形势下,为了取得胜利,让我们部队的指战员研究和吸取宋江三打祝家庄的经验和教训,确是十分重要的。因此,我们剧团全体同志把排这个戏,作为贯彻党的文艺方针的实际行动,来贯彻华中宣教大会精神。
这时敌人飞机已经常来淮阴骚扰,为了能集中精力,争取在最短时间把这个大戏排出来,我们就离开淮阴,到东北方向距离县城廿多里的魏庄去排戏。这个戏由北京的老艺人陈王惠负责排戏,并请了特地从上海来淮阴的周恩鑫先生(即周恩来总理的堂弟)担任艺术指导。因为这个戏不仅是人物多,而且是武打的任务重。当时的排练条件很差,同志们到农村后,仍坚持和发扬排演《九宫山》时艰苦奋斗精神,早上晚上在打谷场上练功摔打。也因为白天常落雨,无法排戏,只能在住地练唱,到晚上就用汽灯在广场上排戏。我们就在这样的条件下,用一个月不到的间把这个戏排了出来,先在王营镇演出几场,然后,回淮阴向华中局、边区政府和华中文协的领导作了汇报演出。
六月,蒋介石背信弃义,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撕毁停战协定,首先向我中原解放区进攻。我中原主力部队奉党中央命令向西北转移,而当时皮定均同志率领的一旅,为了迷惑敌人,掩护主力转移,则向东转移到苏皖根据地来,此时又逢阴雨连绵,这支英雄部队以少胜多,突破了敌人多次的拦截和打退了多次的追击。经过廿多天的艰苦奋战,日夜兼程到达淮阴西北面码头进行休整。
我们随边区政府慰问团,去向这些英雄作慰问演出,当我们正真看到战士们只穿着短裤和汗背心,为了轻装行军将背包都惯掉了。只扛着武器,背着子弹,有些甚至连鞋子也破得不能穿,而光着脚板走过来时,我们都肃然起敬,可以想像到这支英雄部队是经受了许多殊死的战斗和英勇牺牲,克服了多少难以想像的重重困难,而终于胜利完成了任务。使我们全体同志受到深刻的革命英雄主义的教育,怀着对英雄的敬佩的心情,来做好慰问演出工作。
这是陈毅元帅在四六年八月我军决定撤出两淮之后所写的《让两淮》的诗,当我们读到这首诗时,就会联想到当时我们剧团在淮北前线的情景。那是在四六年七月底,当陈军长率领部队在淮北首战告捷歼灭蒋军九十二旅,胜利消息传到淮阴时,大家听了欣喜若狂,以为这是早已准备打的两淮保卫战,现在开始了。华中军区张鼎丞司令员把我们的团长袁硕同志找了去说:陈军长在淮北前线来电,前线打了胜仗,要你们剧团赶快去慰问演出,并跟随前线指挥部作战地服务工作。袁硕同志回团传达后,全团同志立即准备出发。时值夏令,各人只随身带些单衣、鞋子和被单,其余东西全部打包留下来,就这样于八月初赶赴淮北前线。路经泗阳到达宿迁,在城内暂住待命。那年雨水特别多,这时听到部队正在攻打泗县敌军。袁团长先去前线指挥部向陈军长报到,他见到了陈军长后,回团向同志们说:陈军长要我们别再往前去了,将队伍移住在运河东岸待命。
我们当夜移住到运河东靠近河堤一个村庄,第二天一早蒋军飞机就来了。沿运河线扫射轰炸,妄图炸断运河上的桥梁,封锁我军向河东转移的通道。敌机非常猖狂,我们几个同志出来站在河堤看看动静,它都盯着进行扫射,甚至见到一条牛在路边吃草,也用机枪扫死。还乱丢炸弹进行恐吓。由于我军在运河大桥桥头有一支对空射击组,所以大桥安然无恙。天将晚时,炮声越响越近,我们的大批作战部队转移过桥来了,而我们剧团如何行动还在等待命令。当时大家心里很急,管理员滕云同志还在河西城内办事没回来。指导员周正要流泽进城去找,这时工兵已在桥上撒稻草浇火油,准备烧桥。当流泽奔到桥上时,桥西头已经点火了。这时看到滕云从城门里跑出来,穿过大桥。这时联络员白文同志来了,带领我们剧团跟随山东部队八师行动,作战部队行动很迅速的,而我们剧团不仅是有男女老少。而且带着一大批服装道具,在紧急状况下就感到很不方便了。那时主要靠一批年青力壮、很能吃苦耐劳的同志和民工一起运输服装道具。当夜又逢倾盆大雨,在宿迁往北的路上,有很长一段是玻璃沙路,看上去闪闪发亮,走在上面沙沙作响,这种路面对布底鞋磨擦得特别厉害。队伍沿着马陵山麓向北经落明湖、晓店子,向嶂山镇转移,顶头几阵大雨,人人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个个真都像落汤鸡似的,而脚上的鞋底大都磨穿了,脚跟、脚掌都被碎石扎得鲜血淋淋。有的同志走不动了就互相帮助,两个同志上来扶着走,还有的因为雨大水深。沟满河平看不清路径,在经过村庄时,跌进粪坑里去了。大家把他拉上来,帮他冲掉身上的粪便,继续前进。有些同志实在疲劳了,就用手勾住前面同志的背包带子,边走边睡,前面有个跳一步,后面的人都跟着跳。前面有个人跌倒了,后边就跌了一大串,简直像个跳龙灯一样,尽管夜间行军遇到许多困难,但没一个掉队。天亮到达嶂山镇时,听到炮声沿着运河向泗阳、淮阴的方向响去,大家都在猜测敌人在进攻两淮了。可是原来听说两淮要打保卫战的,说不定我们的部队要赶回两淮打仗,因此,大家都作好再急行军的准备。那知休息一、二天后,接到命令,不是回两淮,而是向东到涧河东里仁集一带休整。由于连日来的大雨,河水急骤上涨,原来只有几十米宽的西涧河,现在变成一华里宽的水面,当时地方政府筹集了许多木料和门板,帮助部队扎成木排渡河,而我们剧团不仅是人要渡过去,更重要的是要保证物资安全,以便演出好用。因此,剧团领导就进行动员,凡是能下水的青年同志,分成几个小组,跟随几个木排把物资保护好。于是我们许多同志都下到水里,推呀!拉呀!到河心水深处,靠浮水过去,就这样安全渡过了河。
泗沭县里仁集、裴圩一带是我们剧团的诞生地,当初剧团一成立就是在这一带活动的。现在从淮北前线回到故乡,感到格外亲切,我们有些同志还特地去看望原先住过的老房东,乡亲们看见我们回来,都热情相待,问长问短,当时部队在进行总结战斗失利的经验教训,为了配合部队的休整,我们每晚都为他们去演出,每个同志都以战斗姿态完成演出任务。当各部队指战员看了《三打祝家庄》之后,都反映看了这个戏很受教育。八师的何师长和丁政委等首长对我们说:这次战斗没有打好,就是没有能知己知彼。下次一定打个大胜仗,再请你们来演出庆祝。
我们曾几次到南京雨花台的烈士陵园去瞻仰,当我们正真看到朱克靖部长遗像时,就联想起过去相遇时的情景,那时在宿北前线为部队演出之后,奉命向涟水方向转移,此时两淮已被蒋军七十四师侵占,涟水的保卫战慢慢的开始,当我们行军到涟水东北的龙窝时,遇见边区政府李一氓主席等均已转移到此。这时李主席又交给我们剧团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代表苏皖边区政府去慰问驻扎在陇海铁路中段的华中民主联军。
这支军队原是日伪淮海省省长郝鹏举一支旧式军队,在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在我军强大的政治和军事攻势下,被迫宣布起义投向人民,当时派联络部朱克靖部长去担任政委,刘述周同志为政治部主任。为了教育改造这支部队,还派去了一大批政工干部。要我们剧团去作慰问演出,也是争取教育工作的一部份。于是我们稍作准备后,就从沭阳东北的丁沟出发,路径沭阳、城头、经牛山车站附近越过陇海铁路到联军司令部驻地﹣﹣徐板庄。在那里为民主联军演出了十多场的《三打祝家庄》和《九宫山》,联军的大多数官兵,对我们的演出很欢迎,有许多人,想找机会和我们接触交谈。可是郝鹏举却下令不许他的官兵和我们接触,并派特务暗中监视,将和我们来往接触比较多的几个中级军官关押起来。那时,我们虽然是在自己的根据地,可是又处反动的军阀监视包围中。当慰问演出任务完成后,朱克靖部长将我们全团同志带到徐板庄北面的竹庭山(原叫马鞍山,为纪念符竹庭烈士而改此名)烈士纪念塔前。他向我们讲话:一面肯定我们这次来作慰问演出,任务完成得很好,对于争取教育改造这支部队做了有益的工作,一面又告诉我们,郝鹏举是个很反动的军阀,他们现在虽已投向人民,但是又和蒋军徐州的薛岳在联络勾结打算找机会反水,并有可能把你们剧团扣留,作为投靠薛岳的见面礼,你们别相信什么总司令要请你们会餐,留你们在此多休息一些时候等骗人的鬼话,我们已和山东省政府联系,要他们以调你们剧团去参加朱老总六十诞辰庆祝会演出为名,来个调令帮你们离开此地。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到滨海军分区驻地﹣﹣三界首去。于是我们第三天趁着大雾离开了这个部队,后来郝鹏举背信弃义真的背叛了人民,并将我们的朱克靖部队绑送给薛岳,作为他卖身投靠的见面礼。我军迅速发起讨郝战役,并将郝鹏举活捉。
鲁南大捷,是继宿北大捷之后又一次大胜利,消灭了蒋军第一快速纵队和二十六师等三个整编师(相当于军)其中二十六师师长马励武、五十一师师长周毓英被活捉。为了慰问作战部队,我们奉命去临沂。一月七日赶到沂河东岸的独树头,当时华东局正在那里召开高干会议,在那里作第一场慰问演出时,陈毅、谭震林、邓子恢、曾山、黎玉等领导人都来看戏,当晚在演出时,正逢落雪,台上锣鼓喧天,夜空大雪纷飞,而台下的首长和部队指战员坐在背包上都寂静无声在看戏,就这样坚持三个多钟头看完《三打祝家庄》。这时正是严冬加上落雪,天更寒冷,但由于鲁南大捷的鼓舞,要为英雄部队演出的热情驱走了严寒,第二天我们赶到临沂城去为其他的作战部队演出。
临沂慰问演出之后,我们剧团回到小赵庄过春节,苏北和鲁南相隔只有二、三百里地,并不算远,可是过春节的风俗习惯却有不同,比如老乡在大年夜用木棍靠在门上,准备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打鬼驱邪,你若不知内情一大早向老乡推门拜年的话就有被打破头的危险。老乡对我们转移到山东的同志是很热情的,在春节期间给我们送花生大枣吃,有的老乡还请我们的同志到家中作客,用大曲酒和特有风味的烧狗肉来招待我们。
春节之后,根据党中央指示,苏皖边区政府和山东省政府合并,我们的剧团也奉命和山东省实验京剧团合并。于是我们二月十日左右离开小赵庄,到十字路北面的刘家子进行合并工作。